标题:《宋史》 列传第七十八 内容: 欧阳修 子发 棐 刘敞 弟分文 子奉世 曾巩弟肇欧阳修,字永叔,庐陵人。 四岁而孤,母郑,守节自誓,亲诲之学,家贫,至以荻画地学书。 幼敏悟过人,读书辄成诵。 及冠,嶷然有声。 宋兴且百年,而文章体裁,犹仍五季余习。 锼刻骈偶,淟涊弗振,士因陋守旧,论卑气弱。 苏舜元、舜钦、柳开、穆修辈,咸有意作而张之,而力不足。 修游随,得唐韩愈遗稿于废书簏中,读而心慕焉。 苦志探赜,至忘寝食,必欲并辔绝驰而追与之并。 举进士,试南宫第一,擢甲科,调西京推官。 始从尹洙游,为古文,议论当世事,迭相师友,与梅尧臣游,为歌诗相倡和,遂以文章名冠天下。 入朝,为馆阁校勘。 范仲淹以言事贬,在廷多论救,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。 修贻书责之,谓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。 若讷上其书,坐贬夷陵令,稍徙干德令、武成节度判官。 仲淹使陕西,辟掌书记。 修笑而辞曰:“昔者之举,岂以为己利哉? 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。 ”久之,复校勘,进集贤校理。 庆历三年,知谏院。 时仁宗更用大臣,杜衍、富弼、韩琦、范仲淹皆在位,增谏官员,用天下名士,修首在选中。 每进见,帝延问执政,咨所宜行。 既多所张弛,小人翕翕不便。 修虑善人必不胜,数为帝分别言之。 初,范仲淹之贬饶州也,修与尹洙、余靖皆以直仲淹见逐,目之曰“党人”。 自是,朋党之论起,修乃为《朋党论》以进。 其略曰:“君子以同道为朋,小人以同利为朋,此自然之理也。 臣谓小人无朋,惟君子则有之。 小人所好者利禄,所贪者财货,当其同利之时,暂相党引以为朋者,伪也。 及其见利而争先,或利尽而反相贼害,虽兄弟亲戚,不能相保,故曰小人无朋。 君子则不然,所守者道义,所行者忠信,所惜者名节。 以之修身,则同道而相益,以之事国,则同心而共济,终始如一,故曰惟君子则有朋。 纣有臣亿万,惟亿万心,可谓无朋矣,而纣用以亡。 武王有臣三千,惟一心,可谓大朋矣,而周用以兴。 盖君子之朋,虽多而不厌故也。 故为君但当退小人之伪朋,用君子之真朋,则天下治矣。 ”修论事切直,人视之如仇,帝独奖其敢言,面赐立品服。 顾侍臣曰:“如欧阳修者,何处得来? ”同修起居注,遂知制诰。 故事,必试而后命,帝知修,诏特除之。 奉使河东。 自西方用兵,议者欲废麟州以省馈饷。 修曰:“麟州,天险,不可废;废之,则河内郡县,民皆不安居矣。 不若分其兵,驻并河内诸堡,缓急得以应援,而平时可省转输,于策为便。 ”由是州得存。 又言:“忻、代、岢岚多禁地废田,愿令民得耕之,不然,将为敌有。 ”朝廷下其议,久乃行,岁得粟数百万斛。 凡河东赋敛过重民所不堪者,奏罢十数事。 使还,会保州兵乱,以为龙图阁直学士、河北都转运使。 陛辞,帝曰:“勿为久留计,有所欲言,言之。 ”对曰:“臣在谏职得论事,今越职而言,罪也。 ”帝曰:“第言之,毋以中外为间。 ”贼平,大将李昭亮、通判冯博文私纳妇女,修捕博文系狱,昭亮惧,立出所纳妇。 兵之始乱也,招以不死,既而皆杀之,胁从二千人,分隶诸郡。 富弼为宣抚使,恐后生变,将使同日诛之,与修遇于内黄,夜半,屏人告之故。 修曰:“祸莫大于杀已降,况胁从乎? 既非朝命,脱一郡不从,为变不细。 ”弼悟而止。 方是时,杜衍等相继以党议罢去,修慨然上疏曰:“杜衍、韩琦、范仲淹、富弼,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,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,自古小人谗害忠贤,其说不远。 欲广陷良善,不过指为朋党,欲动摇大臣,必须诬以颛权,其故何也? 去一善人,而众善人尚在,则未为小人之利;欲尽去之,则善人少过,难为一一求瑕,唯指以为党,则可一时尽逐,至如自古大臣,已被主知而蒙信任,则难以他事动摇,唯有颛权是上之所恶,必须此说,方可倾之。 正士在朝,群邪所忌,谋臣不用,敌国之福也。 今此四人一旦罢去,而使群邪相贺于内,四夷相贺于外,臣为朝廷惜之。 ”于是邪党益忌修,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以罪,左迁知制诰、知滁州。 居二年,徙扬州、颖州。 复学士,留守南京,以母忧去。 服除,召判流内铨,时在外十二年矣。 帝见其发白,问劳甚至。 小人畏修复用,有诈为修奏,乞澄汰内侍为奸利者。 其群皆怨怒,谮之,出知同州,帝纳吴充言而止。 迁翰林学士,俾修《唐书》。 奉使契丹,其主命贵臣四人押宴,曰:“此非常制,以卿名重故尔。 ”  知嘉佑二年贡举。 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,号“太学体”,修痛排抑之,凡如是者辄黜。 毕事,向之嚣薄者伺修出,聚噪于马首,街逻不能制;然场屋之习,从是遂变。 加龙图阁学士、知开封府,承包拯威严之后,简易循理,不求赫赫名,京师亦治。 旬月,改群牧使。 《唐书》成,拜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。 修在翰林八年,知无不言。 河决商胡,北京留守贾昌朝欲开横□故道,回河使东流。 有李仲昌者,欲导入六塔河,议者莫知所从。 修以为:“河水重浊,理无不淤,下流既淤,上流必决。 以近事验之,决河非不能力塞,故道非不能力复,但势不能久耳。 横□功大难成,虽成将复决。 六塔狭小,而以全河注之,滨、棣、德、博必被其害。 不若因水所趋,增堤峻防,疏其下流,纵使入海,此数十年之利也。 ”宰相陈执中主昌朝,文彦博主仲昌,竟为河北患。 台谏论执中过恶,而执中犹迁延固位。 修上疏,以为“陛下拒忠言,庇愚相,为圣德之累”。 未几,执中罢。 狄青为枢密使,有威名,帝不豫,讹言籍籍,修请出之于外,以保其终,遂罢知陈州。 修尝因水灾上疏曰:“陛下临御三纪,而储宫未建。 昔汉文帝初即位,以群臣之言,即立太子,而享国长久,为汉太宗。 唐明宗恶人言储嗣事,不肯早定,致秦王之乱,宗社遂覆。 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? ”其后建立英宗,盖原于此。 五年,拜枢密副使。 六年,参知政事。 修在兵府,与曾公亮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、地理远近,更为图籍。 凡边防久缺屯戍者,必加搜补。 其在政府,与韩琦同心辅政。 凡兵民、官吏、财利之要,中书所当知者,集为总目,遇事不复求之有司。 时东宫犹未定,与韩琦等协议大议,语在《琦传》。 英宗以疾未亲政,皇太后垂帘,左右交构,几成嫌隙。 韩琦奏事,太后泣语之故。 琦以帝疾为解,太后意不释,修进曰:“太后事仁宗数十年,仁德着于天下。 昔温成之宠,太后处之裕如;今母子之间,反不能容邪? ”太后意稍和,修复曰:“仁宗在位久,德泽在人。 故一日晏驾,天下奉戴嗣君,无一人敢异同者。 今太后一妇人,臣等五六书生耳,非仁宗遗意,天下谁肯听从。 ”太后默然,久之而罢。 修平生与人尽言无所隐。 及执政,士大夫有所干请,辄面谕可否,虽台谏官论事,亦必以是非诘之,以是怨诽益众。 帝将追崇濮王,命有司议,皆谓当称皇伯,改封大国。 修引《丧服记》,以为:“‘为人后者,为其父母服。 ’降三年为期,而不没父母之名,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。 若本生之亲,改称皇伯,历考前世,皆无典据。 进封大国,则又礼无加爵之道。 故中书之议,不与众同。 ”太后出手书,许帝称亲,尊王为皇,王夫人为后。 帝不敢当。 于是御史吕诲等诋修主此议,争论不已,皆被逐。 惟蒋之奇之说合修意,修荐为御史,众目为奸邪。 之奇患之,则思所以自解。 修妇弟薛宗孺有憾于修,造帷薄不根之谤摧辱之,展转达于中丞彭思永,思永以告之奇,之奇即上章劾修。 神宗初即位,欲深护修。 访故宫臣孙思恭,思恭为辨释,修杜门请推治。 帝使诘思永、之奇,问所从来,辞穷,皆坐黜。 修亦力求退,罢为观文殿学士、刑部尚书、知亳州。 明年,迁兵部尚书、知青州,改宣徽南院使、判太原府。 辞不拜,徙蔡州。 修以风节自持,既数被污蔑,年六十,即连乞谢事,帝辄优诏弗许。 及守青州,又以请止散青苗钱,为安石所诋,故求归愈切。 熙宁四年,以太子少师致仕。 五年,卒,赠太子太师,谥曰文忠。 修始在滁州,号醉翁,晚更号六一居士。 天资刚劲,见义勇为,虽机阱在前,触发之不顾。 放逐流离,至于再三,志气自若也。 方贬夷陵时,无以自遣,因取旧案反复观之,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,于是仰天叹曰:“以荒远小邑,且如此,天下固可知。 ”自尔,遇事不敢忽也。 学者求见,所与言,未尝及文章,惟谈吏事,谓文章止于润身,政事可以及物。 凡历数郡,不见治迹,不求声誉,宽简而不扰,故所至民便之。 或问:“为政宽简,而事不弛废,何也? ”曰:“以纵为宽,以略为简,则政事弛废,而民受其弊。 吾所谓宽者,不为苛急;简者,不为繁碎耳。 修幼失父,母尝谓曰:“汝父为吏,常夜烛治官书,屡废而叹。 吾问之,则曰:‘死狱也,我求其生,不得尔。 ’吾曰:‘生可求乎? ’曰:‘求其生而不得,则死者与我皆无恨。 夫常求其生,犹失之死,而世常求其死也。 ’其平居教他子弟,常用此语,吾耳熟焉。 ”修闻而服之终身。 为文天才自然,丰约中度。 其言简而明,信而通,引物连类,折之于至理,以服人心。 超然独骛,众莫能及,故天下翕然师尊之。 奖引后进,如恐不及,赏识之下,率为闻人。 曾巩、王安石、苏洵、洵子轼、辙,布衣屏处,未为人知,修即游其声誉,谓必显于世。 笃于朋友,生则振掖之,死则调护其家。 好古嗜学,凡周、汉以降金石遗文、断编残简,一切掇拾,研稽异同,立说于左,的的可表证,谓之《集古录》。 奉诏修《唐书》纪、志、表,自撰《五代史记》,法严词约,多取《春秋》遗旨。 苏轼叙其文曰:“论大道似韩愈,论事似陆贽,记事似司马迁,诗赋似李白。 ”识者以为知言。 子发字伯和,少好学,师事安定胡瑗,得古乐钟律之说,不治科举文词,独探古始立论议。 自书契以来,君臣世系,制度文物,旁及天文、地理,靡不悉究。 以父恩,补将作监主薄,赐进士出身,累迁殿中丞。 卒,年四十六。 苏轼哭之,以谓发得文忠公之学,汉伯喈、晋茂先之流也。 中子棐字叔弼,广览强记,能文辞,年十三时,见修着《鸣蝉赋》,侍侧不去。 修抚之曰:“儿异日能为吾此赋否? ”因书以遗之。 用荫,为秘书省正字,登进士乙科,调陈州判官,以亲老不仕。 修卒,代草遗表,神宗读而爱之,意修自作也。 服除,始为审官主簿,累迁职方员外郎、知襄州。 曾布执政,其妇兄魏泰倚声势来居襄,规占公私田园,强市民货,郡县莫敢谁何。 至是,指州门东偏官邸废址为天荒,请之。 吏具成牍至,棐曰:“孰谓州门之东偏而有天荒乎? ”却之。 众共白曰:“泰横于汉南久,今求地而缓与之,且不可,而又可却邪? ”棐竟持不与。 泰怒,谮于布,徙知潞州,旋又罢去。 元符末,还朝。 历吏部、右司二郎中,以直秘阁知蔡州。 蔡地薄赋重,转运使又为覆折之令,多取于民,民不堪命。 会有诏禁止,而佐吏惮使者,不敢以诏旨从事。 棐曰:“州郡之于民,诏令苟有未便,犹将建请。 今天子诏意深厚,知覆折之病民,手诏止之。 若有惮而不行,何以为长吏? ”命即日行之。 未几,坐党籍废,十余年卒。 论曰:“三代而降,薄乎秦、汉,文章虽与时盛衰,而蔼如其言,晔如其光,皦如其音,盖均有先王之遗烈。 涉晋、魏而弊,至唐韩愈氏振起之。 唐之文,涉五季而弊,至宋欧阳修又振起之。 挽百川之颓波,息千古之邪说,使斯文之正气,可以羽翼大道,扶持人心,此两人之力也。 愈不获用,修用矣,亦弗克究其所为,可为世道惜也哉! 刘敞,字原父,临江新喻人。 举庆历进士,廷试第一。 编排官王尧臣,其内兄也,以亲嫌自列,乃以为第二。 通判蔡州,直集贤院,判尚书考功。 夏竦薨,赐谥文正。 敞言:“谥者,有司之事,竦行不应法。 今百司各得守其职,而陛下侵臣官。 ”疏三上,改谥文庄。 方议定大乐,使中贵人参其间。 敞谏曰:“王事莫重于乐。 今儒学满朝,辨论有余,而使若赵谈者参之,臣惧为袁盎笑也。 ”权度支判官,徙三司使。 秦州与羌人争古渭地。 仁宗问敞:“弃守孰便? ”敞曰:“若新城可以蔽秦州,长无羌人之虞,倾国守焉可也。 或地形险利,贼乘之以扰我边鄙,倾国争焉可也。 今何所重轻,而殚财困民,捐士卒之命以规小利,使曲在中国,非计也。 ”议者多不同,秦州自是多事矣。 温成后追册,有佞人献议,求立忌。 敞曰:“岂可以私昵之故,变古越礼乎? ”乃止。 吴充以典礼得罪,冯京救之,亦罢近职。 敞因对极论之。 帝曰:“充能官,京亦亡它,中书恶其太直,不兼容耳。 ”敞曰:“陛下宽仁好谏,而中书乃排逐言者,是蔽君之明,止君之善也。 臣恐感动阴阳,有日食、地震、风霾之异。 ”已而果然。 因劝帝收揽威权,无使聪明蔽塞,以消灾咎。 帝深纳之,以同修起居注。 未一月,擢知制诰。 宰相陈执中恶其斥己,沮止之,帝不听。 宦者石全彬领观察使,意不惬,有愠言,居三日为真,敞封还除书,不草制。 奉使契丹,素习知山川道径,契丹导之行,自古北口至柳河,回屈殆千里,欲夸示险远。 敞质译人曰:“自松亭趋柳河,甚径且易,不数日可抵中京,何为故道此? ”译相顾骇愧曰:“实然。 但通好以来,置驿如是,不敢变也。 ”顺州山中有异兽,如马而食虎豹,契丹不能识,问敞。 敞曰:“此所谓驳也。 ”为说其音声形状,且诵《山海经》、《管子》书晓之,契丹益叹服。 使还,求知扬州。 狄青起行伍为枢密使,每出入,小民辄聚观,至相与推诵其拳勇,至壅马足不得行。 帝不豫,人心动摇,青益不自安。 敞辞赴郡,为帝言曰:“陛下幸爱青,不如出之,以全其终。 ”帝颔之,使出谕中书,青乃去位。 扬之雷塘,汉雷陂也,旧为民田。 其后官取潴水而不偿以它田,主皆失业。 然塘亦破决不可漕,州复用为田。 敞据唐旧券,悉用还民,发运使争之,敞卒以予民。 天长县鞫王甲杀人,既具狱,敞见而察其冤,甲畏吏,不敢自直。 敞以委户曹杜诱,诱不能有所平反,而傅致益牢。 将论囚,敞曰:“冤也。 ”亲按问之。 甲知能为己直,乃敢告,盖杀人者,富人陈氏也。 相传以为神明。 徙郓州,郓比易守,政不治,市邑攘敚公行。 敞决狱讼,明赏罚,境内肃然。 客行寿张道中,遗一囊钱,人莫敢取,以告里长,里长为守视,客还,取得之。 又有暮遗物市中者,旦往访之,故在。 先是,久旱,地多蝗。 敞至而雨,蝗出境。 召纠察在京刑狱。 营卒桑达等醉斗,指斥乘舆。 皇城使捕送开封,弃达市。 敞移府,问何以不经审讯。 府报曰:“近例,凡圣旨及中书、枢密所鞫狱,皆不虑问。 ”敞奏请一准近格,枢密院不肯行,敞力争之,诏以其章下府,着为令。 嘉佑祫享,群臣上尊号,宰相请撰表。 敞说止不得,乃上疏曰:“陛下不受徽号且二十年。 今复加数字,不足尽圣德,而前美并弃,诚可惜也。 今岁以来,颇有灾异,正当寅畏天命,深自抑损,岂可于此时乃以虚名为累。 ”帝览奏,顾侍臣曰:“我意本谓当尔。 ”遂不受。 蜀人龙昌期著书传经,以诡僻惑众。 文彦博荐诸朝,赐五品服。 敞与欧阳修俱曰:“昌期违古畔道,学非而博,王制之所必诛,未使即少正卯之刑,已幸矣,又何赏焉。 乞追还诏书,毋使有识之士,窥朝廷深浅。 ”昌期闻之,惧不敢受赐。 敞以识论与众忤,求知永兴军,拜翰林侍读学士。 大姓范伟为奸利,冒同姓户籍五十年,持府县短长,数犯法。 敞穷治其事,伟伏罪,长安中言雚喜。 未及受刑,敞召还,判三班院,伟即变前狱,至于四五,卒之付御史决。 敞侍英宗讲读,每指事据经,因以讽谏。 时两宫方有小人间言,谏者或讦而过直。 敞进读《史记》,至尧授舜以天下,拱而言曰:“舜至侧微也,尧禅之以位,天地享之,百姓戴之,非有他道,惟孝友之德,光于上下耳。 ”帝竦体改容,知其以义理讽也。 皇太后闻之,亦大喜。 积苦眩瞀,屡予告。 帝固重其才,每燕见他学士,必问敞安否;帝食新橙,命赐之。 疾少间,复求外,以为汝州,旋改集贤院学士、判南京御史台。 熙宁元年,卒,年五十。 敞学问渊博,自佛老、卜筮、天文、方药、山经、地志,皆究知大略。 尝夜视镇星,谓人曰:“此于法当得土,不然,则生女。 ”后数月,两公主生。 又曰:“岁星往来虚、危间,色甚明盛,当有兴于齐者。 ”岁余而英宗以齐州防御使入承大统。 尝得先秦彝鼎数十,铭识奇奥,皆案而读之,因以考知三代制度,尤珍惜之。 每曰:“我死,子孙以此蒸尝我。 ”朝廷每有礼乐之事,必就其家以取决焉。 为文尤赡敏。 掌外制时,将下直,会追封王、主九人,立马却坐,顷之,九制成。 欧阳修每于书有疑,折简来问,对其使挥笔,答之不停手,修服其博。 长于《春秋》,为书四十卷,行于时。 弟分文,子奉世。 分文字贡父,与敞同登科,仕州县二十年,始为国子监直讲。 欧阳修、赵概荐试馆职,御史中丞王陶有夙憾,率侍御史苏采共排之,分文官已员外郎,才得馆阁校勘。 熙宁中,判尚书考功、同知太常礼院。 诏封太祖诸孙行尊者为王,奉太祖后。 分文言:“礼,诸侯不得祖天子,当自奉其国之祖。 宜崇德昭、德芳之后,世世勿降爵,宗庙祭祀,使之在位,则所以褒扬艺祖者着矣。 ”后二王绍封,如分文议。 方更学校贡举法,分文曰:“本朝选士之制,行之百年,累代将相名卿,皆由此出,而以为未尝得人,不亦诬哉。 愿因旧贯,毋轻议改法。 夫士修于家,足以成德,亦何待于学官程课督趣之哉。 ”王安石在经筵,乞讲者坐。 分文曰:“侍臣讲论于前,不可安坐,避席立语,乃古今常礼。 君使之坐,所以示人主尊德乐道也;若不命而请,则异矣。 ”礼官皆同其议,至今仍之。 考试开封举人,与同院王介争詈,为监察御史所劾罢。 礼院廷试始用策,初,考官吕惠卿列阿时者在高等,讦直者反居下。 分文覆考,悉反之。 又尝诒安石书,论新法不便。 安石怒摭前过,斥通判泰州,以集贤校理、判登闻检院、户部判官知曹州。 曹为盗区,重法不能止。 分文曰:“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惧之。 ”至,则治尚宽平,盗亦衰息。 为开封府判官,复出为京东转运使。 部吏罢软不逮者,务全安之。 徙知兖、亳二州。 吴居厚代为转运使,能奉行法令,致财赋,乃追坐分文废弛,黜监衡州盐仓。 哲宗初,起知襄州。 入为秘书少监,以疾求去,加直龙图阁、知蔡州。 于是给事中孙觉、胡宗愈、中书舍人苏轼、范百禄言:“分文博记能文章,政事侔古循吏,身兼数器,守道不回,宜优赐之告,使留京师。 ”至蔡数月,召拜中书舍人。 请复旧制,建紫微阁于西省。 竟以疾不起,年六十七。 分文所著书百卷,尤邃史学。 作《东汉刊误》,为人所称。 预司马光修《资治通鉴》,专职汉史。 为人疏俊,不修威仪,喜谐谑,数用以招怨悔,终不能改。 奉世字仲冯,天资简重,有法度。 中进士第。 熙宁三年,初置枢密院诸房检详文字,以太子中允居吏房。 先是,进奏院每五日具定本报状,上枢密院,然后传之四方。 而邸吏辄先期报下,或矫为家书,以入邮置。 奉世乞革定本,去实封,但以通函腾报。 从之。 神宗称其奉职不苟,加集贤校理、检正中书户房公事,改刑房,进直史馆、国史院编修官。 大理治相州狱,详断官窦革以白奉世,奉世曰:“君自以法从事,毋庸白。 ”后蔡确以是文致奉世罪,谪降蔡州粮料院。 久之,为吏部员外郎。 元佑初,历度支左司郎中、起居郎、天章阁待制、枢密都承旨、户部吏部侍郎、权户部尚书。 七年,拜枢密直学士,签书院事。 哲宗亲政,用二内侍为押班,中书舍人吕希纯封还之。 帝谓有近例,奉世曰:“虽有近例,奈人不可户晓,顾以率先施行为非耳。 ”帝为反命。 既而章惇当国,奉世乞免去。 绍圣元年,以端明殿学士知成德军,改定州。 逾年,知成都府。 过都入觐,欲述朋党倾邪之状。 帝将听其来,曾布曰:“元佑变先朝法,无一当者,奉世有力焉,最为漏网,恐不足见。 ”遂不许。 明年,责光禄少卿,分司南京,居郴州。 御史中丞邢恕劾奉世合刘挚倾害大臣,附吕大防、苏辙,遂登政府,再贬隰州团练副使。 徽宗立,尽还其官职,知定州、大名府、郓州。 崇宁初,再夺职,责居沂、衮,以赦得归。 政和三年,复端明殿学士。 薨,年七十三。 奉世优于吏治,尚安静,文词雅赡,最精《汉书》学。 常云:“家世唯知事君,内省不愧怍士大夫公论而已。 得丧,常理也,譬如寒暑加人,虽善摄生者不能无病,正须安以处之。 ”曾巩,字子固,建昌南丰人。 生而警敏,读书数百言,脱口辄诵。 年十二,试作《六论》,援笔而成,辞甚伟。 甫冠,名闻四方。 欧阳修见其文,奇之。 中嘉佑二年进士第。 调太平州司法参军,召编校史馆书籍,迁馆阁校勘、集贤校理,为实录检讨官。 出通判越州,州旧取酒场钱给募牙前,钱不足,赋诸乡户,期七年止;期尽,募者志于多入,犹责赋如初。 巩访得其状,立罢之。 岁饥,度常平不足赡,而田野之民,不能皆至城邑。 谕告属县,讽富人自实粟,总十五万石,视常平价稍增以予民。 民得从便受粟,不出田里,而食有余。 又贷之种粮,使随秋赋以偿,农事不乏。 知齐州,其治以疾奸急盗为本。 曲堤周氏拥赀雄里中,子高横纵,贼良民,污妇女,服器上僭,力能动权豪,州县吏莫敢诘,巩取置于法。 章邱民聚党村落间,号“霸王社”,椎剽夺囚,无不如志。 巩配三十一人,又属民为保伍,使几察其出入,有盗则鸣鼓相援,每发辄得盗。 有葛友者,名在捕中,一日,自出首。 巩饮食冠裳之,假以骑从,辇所购金帛随之,夸徇四境。 盗闻,多出自首。 巩外视章显,实欲携贰其徒,使之不能复合也。 自是外户不闭。 河北发民浚河,调及它路,齐当给夫二万。 县初按籍三丁出夫一,巩括其隐漏,至于九而取一,省费数倍。 又弛无名渡钱,为桥以济往来。 徙传舍,自长清抵博州,以达于魏,凡省六驿,人皆以为利。 徙襄州、洪州。 会江西岁大疫,巩命县镇亭传,悉储药待求,军民不能自养者,来食息官舍,资其食饮衣衾之具,分医视诊,书其全失、多寡为殿最。 师征安南,所过州为万人备。 他吏暴诛亟敛,民不堪。 巩先期区处猝集,师去,市里不知。 加直龙图阁、知福州。 南剑将乐盗廖恩既赦罪出降,余众溃复合,阴相结附,旁连数州,尤桀者呼之不至,居人慑恐。 巩以计罗致之,继自归者二百辈。 福多佛寺,僧利其富饶,争欲为主守,赇请公行。 巩俾其徒相推择,识诸籍,以次补之。 授帖于府庭,却其私谢,以绝左右徼求之弊。 福州无职田,岁鬻园蔬收其直,自入常三四十万。 巩曰:“太守与民争利,可乎? ”罢之。 后至者亦不复取也。 徙明、亳、沧三州。 巩负才名,久外徒,世颇谓偃蹇不偶。 一时后生辈锋出,巩视之泊如也。 过阙,神宗召见,劳问甚宠,遂留判三班院。 上疏议经费,帝曰:“巩以节用为理财之要,世之言理财者,未有及此。 ”帝以《三朝》、《两朝国史》各自为书,将合而为一,加巩史馆修撰,专典之,不以大臣监总,既而不克成。 会官制行,拜中书舍人。 时自三省百职事,选授一新,除书日至十数,人人举其职,于训辞典约而尽。 寻掌延安郡王牒奏。 故事命翰林学士,至是特属之。 甫数月,丁母艰去。 又数月而卒,年六十五。 巩性孝友,父亡,奉继母益至,抚四弟、九妹于委废单弱之中,宦学昏嫁,一出其力。 为文章,上下驰骋,愈出而愈工,本原《六经》,斟酌于司马迁、韩愈,一时工作文词者,鲜能过也。 少与王安石游,安石声誉未振,巩导之于欧阳修,及安石得志,遂与之异。 神宗尝问:“安石何如人? ”对曰:“安石文学行义,不减扬雄,以吝故不及。 ”帝曰:“安石轻富贵,何吝也? ”曰:“臣所谓吝者,谓其勇于有为,吝于改过耳。 ”帝然之。 吕公着尝告神宗,以巩为人行义不如政事,政事不如文章,以是不大用云。 弟布,自有传,幼弟肇。 肇字子开,举进士,调黄岩簿,用荐为郑州教授,擢崇文校书、馆阁校勘兼国子监直讲、同知太常礼院。 太常自秦以来,礼文残缺,先儒各以臆说,无所稽据。 肇在职,多所厘正。 亲祠皇地祗于北郊,盖自肇发之,异论莫能夺其议。 兄布以论市易事被责,亦夺肇主判。 滞于馆下,又多希旨窥伺者,众皆危之,肇恬然无愠。 曾公亮薨,肇状其行,神宗览而嘉之。 迁国史编修官,进吏部郎中,迁右司,为《神宗实录》检讨。 元佑初,擢起居舍人。 未几,为中书舍人。 论叶康直知秦州不当,执政讶不先白,御史因攻之。 肇求去,范纯仁语于朝曰:“若善人不见容,吾辈不可居此矣。 ”力为之言,乃得释。 门下侍郎韩维奏范百禄事,太皇太后以为谗毁,出守邓。 肇言:“维为朝廷辨邪正是非,不可以疑似逐。 ”不草制。 谏议大夫王觌,以论胡宗愈,出守润,肇言:“陛下寄腹心于大臣,寄耳目于台谏,二者相须,阙一不可。 今觌论执政即去之,是爱腹心而涂耳目也。 ”帝悟,加觌直龙图阁。 太皇受册,诏遵章献故事,御文德殿。 肇言:“天圣初,两制定议受册崇政,仁宗特改焉,此盖一时之制。 今帝述仁宗故事,以极崇奉孝敬之诚,可谓至矣。 臣窃谓太皇当于此时特下诏扬帝孝敬之诚,而固执谦德,屈从天圣两制之议,止于崇政,则帝孝愈显,太皇之德愈尊矣。 ”坤成节上寿,议令百官班崇政。 肇又言:“天圣三年,近臣班殿廷,百官止请内东门拜表。 至九年,始御会庆。 今太皇盛德,不肯自同章献,宜如三年之制。 ”并从之。 四年,春旱,有司犹讲春宴。 肇同彭汝砺上疏曰:“天菑方作,正君臣侧身畏惧之时。 乃相与饮食燕乐,恐无以消复天变。 ”翼日,有旨罢宴。 蔡确贬新州,肇先与汝砺相约极论。 会除给事中,汝砺独封还制书,言者谓肇卖友,略不自辨。 以宝文阁待制知颖州,徙邓、齐、陈州、应天府。 七年,入为吏部侍郎。 肇在礼院时,启亲祠北郊之议。 是岁当郊,肇坚抗前说,既而合祭天地,乃自劾,改刑部。 请不已,出知徐州,徙江宁府。 帝亲政,更用旧臣,数称肇议礼,趣入对。 肇言:“人主虽有自然之圣质,必赖左右前后得人,以为立政之本。 宜于此时选忠信端良之士,置诸近班,以参谋议,备顾问。 与夫深处法宫,亲近NJ御,其损益相去万万矣。 ”贵近恶其语,出知瀛州,与兄布易地。 时方治实录讥讪罪,降为滁州。 稍复集贤殿修撰。 历泰州、海州。 徽宗即位,复召为中书舍人。 日食四月朔,当降诏求言。 肇具述帝旨,诏下,投匦者如织。 章惇恶之,欲因事去肇,帝不听。 元佑臣僚被谴者,咸以赦恩甄叙。 肇请人并录死者,作训词,哀厚恻怛,读者为之感怆。 迁翰林学士兼侍读。 谏官陈瓘、给事中龚原以言得罪,无敢救,肇极力论解。 时论者谓元佑、绍圣,均为有失,兄布传帝命,使肇作诏谕天下。 肇见帝言:“陛下思建皇极,以消弭朋党,须先分别君子小人,赏善罚恶,不可偏废。 ”开说备至。 已而诏从中出。 布之拜相,肇适当制,国朝学士弟草兄制,唯韩维与肇,为衣冠荣。 建中靖国元年,太史奏日又当食四月。 肇请对言:“比岁日食正阳,咎异章着。 陛下简俭清净之化,或衰于前;声色服玩之好,或萌于心;忠邪贤不肖,或有未辨;赏庆刑威,或有未当。 左右阿谀,壅蔽矫举,民冤失职,郁不得伸。 此宜反复循省,痛自克责,以塞天变。 ”言发涕下,帝悚然顺纳。 兄布在相位,引故事避禁职,拜龙图阁学士、提举中太一宫。 未几,出知陈州,历太原、应天府、扬定二州。 崇宁初,落职,谪知和州,徙岳州,继贬濮州团练副使,安置汀州。 四年,归润而卒,年六十一。 自熙宁以来四十年,大臣更用事,邪正相轧,党论屡起,肇身更其间,数不合。 兄布与韩忠彦并相,日夕倾危之。 肇既居外,移书告之曰:“兄方得君,当引用善人,翊正道,以杜惇、卞复起之萌。 而数月以来,所谓端人吉士,继迹去朝,所进以为辅佐、侍从、台谏,往往皆前日事惇、卞者。 一旦势异今日,必首引之以为固位计,思之可为恸哭。 比来主意已移,小人道长。 进则必论元佑人于帝前,退则尽排元佑者于要路。 异时惇、卞纵未至,一蔡京足以兼二人,可不深虑。 ”布不能从。 未几,京得政,布与肇俱不免。 肇天资仁厚,而容貌端严。 自少力学,博览经传,为文温润有法。 更十一州,类多善政。 绍兴初,谥曰文昭。 子统,至左谏议大夫。 论曰:刘敞博学雄文,邻于邃古,其为考功,仁宗赐夏竦谥,上疏争之,以为人主不可侵臣下之官;及奉诏定乐,中贵预列,又谏曰:“臣惧为袁盎所笑。 ”此岂事君为容悦者哉。 分文虽疏隽,文埒于敞。 奉世克肖,世称“三刘”。 曾巩立言于欧阳修、王安石间,纡徐而不烦,简奥而不晦,卓然自成一家,可谓难矣。 肇以儒者而有能吏之才。 宋之中叶,文学法理,咸精其能,若刘氏、曾氏之家学,盖有两汉之风焉。 发布时间:2025-06-06 10:22:50 来源:好再来网 链接:https://www.mknn.cn/guji/102767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