标题:《明史》 列传第一百三十三 内容: 周起元缪昌期周顺昌(子茂兰朱祖文颜佩韦等)周宗建(蒋英)黄尊素李应升万燝(丁干学等)周起元,字仲先,海澄人。 万历二十八年乡试第一,明年成进士。 历知浮梁、南昌,以廉惠称。 行取入都,注湖广道御史。 方候命,值京察。 御史刘国缙疑郑继芳假书出起元及李邦华、李炳恭、徐缙芳、徐良彦手,遂目为“五鬼”,继芳且入之疏中。 起元愤,上章自明。 居二年,御史命始下。 会太仆少卿徐兆魁以攻东林为御史钱春所劾,起元亦疏劾之。 奸人刘世学者,诚意伯刘荩臣从祖也,疏诋顾宪成,起元愤,力斥其谬。 荩臣遂讦起元,益诋宪成。 起元再疏极论,其同官翟凤翀、余懋衡、徐良彦、魏云中、李邦华、王时熙、潘之祥亦交章论列。 且下令捕世学,世学遂遁去。 吏部侍郎方从哲由中旨起官,起元力言不可,并刺给事中亓诗教、周永春,吏部侍郎李养正、郭士望等。 吏部尚书赵焕出云中、时熙于外,起元劾其背旨擅权,坐停俸。 焕去,郑继之代,又出之祥及张键。 起元亦抗疏纠驳,因言张光房等五人不当摈之部曹。 与党人抵牾,忌者益众。 寻巡按陕西,风采甚著。 卒以东林故,出为广西参议,分守右江道。 柳州大饥,群盗蜂起,起元单骑招剧贼,而振恤饥民甚至。 移四川副使,未上。 会辽阳破,廷议通州重地,宜设监司,乃命起元以参政莅之。 天启三年入为太仆少卿。 旋擢右佥都御史,巡抚苏、松十府。 公廉爱民,丝粟无所取。 遇大水,百方拯恤,民忘其困。 织造中官李实素贪横,妄增定额,恣诛求。 苏州同知杨姜署府事,实恶其不屈,摭他事劾之。 起元至,即为姜辨冤,且上去蠹七事,语多侵实。 实欲姜行属吏礼,再疏诬逮之。 起元再疏雪姜,更切直。 魏忠贤庇实,取严旨责起元,令速上姜贪劣状。 起元益颂姜廉谨,诋实诬毁,因引罪乞罢。 忠贤大怒,矫旨斥姜为民。 起元复劾实贪恣不法数事,而为姜求宽。 实以此敛威,而忠贤遂衔起元不置。 分守参政朱童蒙者,先为兵科都给事中,以攻邹元标讲学外迁,失志狂暴,每行道辄鞭扑数十人,血肉狼籍。 起元欲纠之,童蒙遂称病去,起元乃列其贪虐状以闻。 忠贤遂矫旨削起元籍,擢童蒙京卿。 六年二月,忠贤欲杀高攀龙、周顺昌、缪昌期、黄尊素、李应升、周宗建六人,取实空印疏,令其党李永贞、李朝钦诬起元为巡抚时干没帑金十余万,日与攀龙辈往来讲学,因行居间。 矫旨逮起元,至则顺昌等已毙狱中。 许显纯酷榜掠,竟如实疏,悬赃十万。 罄赀不足,亲故多破其家。 九月毙之狱中,吴士民及其乡人无不垂涕者。 庄烈帝嗣位,赠兵部右侍郎,官一子。 福王时,追谥忠惠。 缪昌期,字当时,江阴人。 为诸生有盛名,举万历四十一年进士,改庶吉士,年五十有二矣。 有同年生忌之,扬言为于玉立所荐,自是有东林之目。 张差梃击事,刘廷元倡言疯癫,刘光复和之,疏诋发讦者,谓不当诧之为奇货,居之为元功。 昌期愤,语朝士曰:“奸徒狙击青宫,此何等事,乃以‘疯癫’二字庇天下乱臣贼子,以‘奇货元功’四字没天下忠臣义士哉! ”廷元辈闻其语,深疾之。 给事中刘文炳劾大学士吴道南,遂阴诋昌期。 时方授检讨,文炳再疏显攻,昌期即移疾去。 既而京察,廷元辈复思中之,学士刘一燝力持乃免。 天启元年还朝。 一燝以次辅当国。 其冬,首辅叶向高至。 小人间一燝于向高,谓欲沮其来,向高不悦。 会给事中孙杰承魏忠贤指,劾一燝及周嘉谟,忠贤遽传旨允放。 昌期急诣向高,力言二人顾命重臣,不可轻逐,内传不可奉。 向高怫然曰:“上所传,何敢不奉? ”昌期曰:“公,三朝老臣。 始至之日,以去就力争,必可得也。 若一传而放两大臣,异日天子手滑,不复可止矣。 ”向高默然。 昌期因备言一燝质直无他肠,向高意少解。 会顾大章亦为向高言之,一燝乃得善去。 两人故向高门下士也。 昌期寻迁左赞善,进谕德。 杨涟劾忠贤疏上,昌期适过向高。 向高曰:“杨君此疏太率易。 其人于上前时有匡正。 鸟飞入宫,上乘梯手攫之,其人挽衣不得上。 有小珰赐绯者,叱曰:‘此非汝分,虽赐不得衣也。 ’其强直如此。 是疏行,安得此小心谨慎之人在上左右? ”昌期愕然曰:“谁为此言以误公? 可斩也。 ”向高色变,昌期徐起去。 语闻于涟,涟怒。 向高亦内惭,密具揭,请帝允忠贤辞,忠贤大愠。 会有言涟疏乃昌期代草者,忠贤遂深怒不可解。 及向高去,韩爌秉政,忠贤逐赵南星、高攀龙、魏大中及涟、光斗,爌皆具揭恳留。 忠贤及其党谓昌期实左右之。 而昌期于诸人去国,率送之郊外,执手太息,由是忠贤益恨。 昌期知势不可留,具疏乞假,遂落职闲住。 五年春,以汪文言狱词连及,削职提问。 忠贤恨不置。 明年二月复于他疏责昌期已削籍犹冠盖延宾,令缇骑逮问。 逾月,复入之李实疏中,下诏狱。 昌期慷慨对簿,词气不挠,竟坐赃三千,五毒备至。 四月晦,毙于狱。 庄烈帝即位,赠詹事兼侍读学士,录其一子,诏并予谥。 而是时,姚希孟以词臣持物论,雅不善左光斗、周宗建,力尼之,遂并昌期及周起元、李应升、黄尊素、周朝瑞、袁化中、顾大章,皆不获谥。 福王时,始谥文贞。 周顺昌,字景文,吴县人。 万历四十一年进士。 授福州推官。 捕治税监高采爪牙,不少贷。 采激民变,劫辱巡抚袁一骥,质其二子,并质副使吕纯如。 或议以顺昌代,顺昌不可,纯如以此衔顺昌。 擢吏部稽勋主事。 天启中,历文选员外郎,署选事。 力杜请寄,抑侥幸,清操皭然。 乞假归。 顺昌为人刚方贞介,疾恶如仇。 巡抚周起元忤魏忠贤削籍,顺昌为文送之,指斥无所讳。 魏大中被逮,道吴门,顺昌出饯,与同卧起者三日,许以女聘大中孙。 旗尉屡趣行,顺昌瞋目曰:“若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耶? 归语忠贤,我故吏部郎周顺昌也。 ”因戟手呼忠贤名,骂不绝口。 旗尉归,以告忠贤。 御史倪文焕者,忠贤义子也,诬劾同官夏之令,致之死。 顺昌尝语人,他日倪御史当偿夏御史命。 文焕大恚,遂承忠贤指,劾顺昌与罪人婚,且诬以赃贿,忠贤即矫旨削夺。 先所忤副使吕纯如,顺昌同郡人,以京卿家居,挟前恨,数谮于织造中官李实及巡抚毛一鹭。 已,实追论周起元,遂诬顺昌请嘱,有所干没,与起元等并逮。 顺昌好为德于乡,有冤抑及郡中大利害,辄为所司陈说,以故士民德顺昌甚。 及闻逮者至,众咸愤怒,号冤者塞道。 至开读日,不期而集者数万人,咸执香为周吏部乞命。 诸生文震亨、杨廷枢、王节、刘羽翰等前谒一鹭及巡按御史徐吉,请以民情上闻。 旗尉厉声骂曰:“东厂逮人,鼠辈敢尔! ”大呼:“囚安在? ”手掷锒铛于地,声琅然。 众益愤,曰:“始吾以为天子命,乃东厂耶! ”蜂拥大呼,势如山崩。 旗尉东西窜,众纵横殴击,毙一人,余负重伤,逾垣走。 一鹭、吉不能语。 知府寇慎、知县陈文瑞素得民,曲为解谕,众始散。 顺昌乃自诣吏。 又三日北行,一鹭飞章告变,东厂刺事者言吴人尽反,谋断水道,劫漕舟,忠贤大惧。 已而一鹭言缚得倡乱者颜佩韦、马杰、沈扬、杨念如、周文元等,乱已定,忠贤乃安。 然自是缇骑不出国门矣。 顺昌至京师,下诏狱。 许显纯锻炼,坐赃三千,五日一酷掠,每掠治,必大骂忠贤。 显纯椎落其齿,自起问曰:“复能骂魏上公否? ”顺昌噀血唾其面,骂益厉。 遂于夜中潜毙之。 时六年六月十有七日也。 明年,庄烈帝即位,文焕伏诛,实下吏,一鹭、吉坐建忠贤祠,纯如坐颂珰,并丽逆案。 顺昌赠太常卿,官其一子。 给事中瞿式耜讼诸臣冤,称顺昌及杨涟、魏大中清忠尤著,诏谥忠介。 长子茂兰,字子佩,刺血书疏,诣阙诉冤,诏以所赠官推及其祖父。 茂兰更上疏,请给三世诰命,建祠赐额。 帝悉报可,且命先后惨死诸臣,咸视此例。 茂兰好学砥行,不就荫叙。 国变后,隐居不出,以寿终。 诸生朱祖文者,都督先之孙。 当顺昌被逮,间行诣都,为纳𫗴粥、汤药。 及征赃令急,奔走称贷诸公间。 顺昌榇归,祖文哀恸发病死。 佩韦等皆市人,文元则顺昌舆隶也,论大辟。 临刑,五人延颈就刃,语寇慎曰:“公好官,知我等好义,非乱也。 ”监司张孝流涕而斩之。 吴人感其义,合葬之虎丘傍,题曰:“五人之墓”。 其地即一鹭所建忠贤普惠祠址也。 周宗建,字季侯,吴江人,尚书用曾孙也。 万历四十一年进士。 除武康知县,调繁仁和,有异政,入为御史。 天启元年,为顾存仁、王世贞、陶望龄、顾宪成请谥,追论万历朝小人,历数钱梦皋、康丕扬、亓诗教、赵兴邦乱政罪,并诋李三才、王图。 时辽事方棘,上疏责备辅臣。 无何,沈阳破,宗建责当事大臣益急,因请破格用人,召还熊廷弼。 已,论兵部尚书崔景荣不当信奸人刘保,辅臣刘一燝不当抑言路,因刺右通政林材、光禄卿李本固。 材、本固移疾去。 魏大中劾王德完庇杨镐、李如桢,宗建为德完力攻大中,其持论数与东林左。 会是岁冬,奉圣夫人客氏既出宫复入,宗建首抗疏极谏,中言:“天子成言,有同儿戏。 法宫禁地,仅类民家。 圣朝举动有乖,内外防闲尽废。 此辈一叨隆恩,便思逾分,狎溺无纪,渐成骄恣,衅孽日萌,后患难杜。 王圣、朱娥、陆令萱之覆辙,可为殷鉴。 ”忤旨,诘责。 清议由此重之。 明年,广宁失。 廷臣多庇王化贞,欲甚熊廷弼罪。 宗建不平,为剖两人罪案,颇右廷弼,诸庇化贞者乃深疾宗建。 京师久旱,五月雨雹。 宗建谓阴盛阳衰之征,历陈四事:一专讥大学士沈纮;一请宽建言废黜诸臣;一言廷弼已有定案,不当因此罗织朝士,阴刺兵部尚书张鹤鸣、给事中郭巩;一则专攻魏进忠,略言:“近日政事,外廷啧啧,咸谓奥窔之中,莫可测识,谕旨之下,有物凭焉。 如魏进忠者,目不识一丁,而陛下假之嚬笑,日与相亲。 一切用人行政,堕于其说,东西易向而不知,邪正颠倒而不觉。 况内廷之借端,与外廷之投合,互相扶同。 离间之渐将起于蝇营,谗构之衅必生于长舌。 其为隐祸,可胜言哉! ”进忠者,魏忠贤故名也。 时方结客氏为对食,廷臣多阴附之,其势渐炽,见宗建疏,衔次骨,未发也。 邹元标建首善书院,宗建实司其事。 元标罢,宗建乞与俱罢,不从。 巡视光禄,与给事中罗尚忠力剔奸弊,节省为多。 寻请核上供器物,中官怒,取旨诘责。 宗建等再疏力持,中人滋不悦。 给事中郭巩者,先以劾廷弼被谪。 廷弼败,复官,遂深结进忠。 知进忠最恶宗建,乃疏诋廷弼,因诋朝廷之荐廷弼者,而宗建与焉。 其锋锐甚,南京御史涂世业和之,诋宗建误廷弼,且误封疆。 宗建愤,疏驳世业,语侵巩,抉其结纳忠贤事。 巩亦愤,上疏数千言,诋宗建益力,并及刘一燝、邹元标、周嘉谟、杨涟、周朝瑞、毛士龙、方震孺、江秉谦、熊德阳辈数十人,悉指为廷弼逆党。 宗建益愤,抗疏力驳其谬,且曰:“李维翰、杨镐、袁应泰、王化贞,皆坏封疆之人也;亓诗教力主催战,赵兴邦贿卖边臣,皆误封疆之人也;其他荐维翰、荐镐、荐应泰、化贞者,亦误封疆之人也。 巩胡不一击之,而独苛求廷弼,且诋荐廷弼者为逆党哉? ”当是时,忠贤势益盛。 宗建虑内外合谋,其祸将大,三年二月遂抗疏直攻忠贤,略言:臣于去岁指名劾奏,进忠无一日忘臣。 于是乘私人郭巩入都,嗾以倾臣,并倾诸异己者。 巩乃创为“新幽大幽”之说,把持察典,编廷臣数十人姓名为一册,思一网中之。 又为匿名书,罗织五十余人,投之道左,给事中则刘弘化为首,次及周朝瑞、熊德阳辈若而人,御史则方震孺为首,次及江秉谦辈若而人,而臣亦其中一人也。 既欲罗诸臣,以快报复之私,更欲独中臣,以释进忠之恨。 是察典不出于朝廷,乃巩及进忠之察典也。 幸直道在人,巩说不行,始别借廷弼,欲一阱陷之。 巩又因臣论及王安,笑臣有何瓜葛。 陛下亦知安之所以死乎? 身首异处,肉饱乌鸢,骨投黄犬,古今未有之惨也。 巩即心昵进忠,何至背公灭理,且牵连刘一燝、周嘉谟、杨涟、毛士龙辈,谓尽安党。 请陛下穷究安死果出何人倾害,则此事即进忠一大罪案。 巩之媚进忠,即此可为证据矣。 先朝汪直、刘瑾,虽皆枭獍,幸言路清明,臣僚隔绝,故非久即败。 今权珰报复,反借言官以伸;言官声势,反借权珰以重。 数月以来,熊德阳、江秉谦、侯震旸、王纪、满朝荐斥矣,邹元标、冯从吾罢矣,文震孟、郑鄤逐矣,近且扼孙慎行、盛以弘,而绝其揆路。 摘瓜抱蔓,正人重足。 举朝各爱一死,无敢明犯其锋者。 臣若尚顾微躯,不为入告,将内有进忠为之指挥,旁有客氏为之羽翼,外有刘朝辈为典兵示威,而又有巩辈蚁附蝇集,内外交通,驱除善类,天下事尚忍言哉! 疏入,进忠益怒。 率刘朝等环泣帝前,乞自髡以激帝怒。 乃令宗建陈交通实状,将加重谴,宗建回奏益侃直。 进忠议廷杖之,阁臣力争,乃止,夺俸。 会给事中刘弘化、御史方大任等交章助宗建攻进忠、巩,巩复力诋诸人。 诏下诸疏平议,廷臣为两解之。 乃严旨切责,夺巩、宗建俸三月。 是时,刘朝典内操,遂谋行边。 廷臣微闻之,莫敢言。 宗建曰:“巩自谓未尝通内,今诚能出片纸遏朝,吾请为洗交结之名。 ”巩噤不敢发。 宗建乃抗疏极谏,历陈三不可、九害。 会朝与进忠有隙,事亦中寝。 其冬出按湖广,以忧归。 五年三月,大学士冯铨衔御史张慎言尝论己,属其门生曹钦程诬劾,而以宗建为首,并及李应升、黄尊素。 忠贤遂矫诏削籍,下抚按追赃。 明年以所司具狱缓,遣缇骑逮治。 俄入之李实疏中,下诏狱毒讯。 许显纯厉声骂曰:“复能詈魏上公一丁不识乎! ”竟坐纳廷弼贿万三千,毙之狱。 宗建既死,征赃益急。 其所亲副使蒋英代之输,亦坐削籍。 忠贤败,诏赠宗建太仆寺卿,官其一子。 福王时,追谥忠毅。 蒋英,嘉善人。 举进士,历知松溪、漳浦、宜兴。 天启时,由南京验封郎中,出为福建副使,遂遭珰祸。 忠贤败,以故官分巡苏、松,坐事贬秩。 未行而宜兴民变,上官以英先治宜兴,得民心,檄之抚治。 宜兴非英所辖,辞不得,则单骑往谕,惩豪家僮客数人,令乱民自献其首恶,乱遂定。 宜兴故多豪家,修撰陈于泰、编修陈于鼎兄弟尤横,遂激民变,群执兵鼓噪,势汹汹。 赖英,事旋定。 而周延儒方枋国,与陈氏有连,衔英,再贬两秩,遂归。 巩,迁安人。 以附忠贤,骤迁至兵部侍郎。 庄烈帝定逆案,削籍论配。 我大清拔迁安,巩遁去,后诣阙自言拒聘,上所撰《却聘书》。 兵部尚书梁廷栋论之,下狱坐死。 巡抚杨嗣昌为讼冤,得遣戍。 黄尊素,字真长,余姚人。 万历四十四年进士。 除宁国推官,精敏强执。 天启二年,擢御史,谒假归。 明年冬还朝,疏请召还余懋衡、曹于汴、刘宗周、周洪谟、王纪、邹元标、冯从吾,而劾尚书赵秉忠、侍郎牛应元、通政丁启睿顽钝。 秉忠、应元俱引去。 山东妖贼既平,余党复煽,巡抚王惟俭不能抚驭,尊素疏论之,因言:“巡抚本内外兼用,今尽用京卿,不若扬历外服者之练习。 ”又数陈边事,力诋大将马世龙,忤枢辅孙承宗意。 时帝在位数年,未尝一召见大臣。 尊素请复便殿召对故事,面决大政,否则讲筵之暇,令大臣面商可否。 帝不能用。 四年二月,大风扬沙,昼晦,天鼓鸣,如是者十日。 三月朔,京师地震三,干清宫尤甚。 适帝体违和,人情惶惧。 尊素力陈时政十失,末言:“陛下厌薄言官,人怀忌讳,遂有剽窃皮毛,莫犯中扃者。 今阿保重于赵娆,禁旅近于唐末,萧墙之忧惨于敌国。 廷无谋幄,边无折冲,当国者昧安危之机,误国者护耻败之局。 不于此进贤退不肖,而疾刚方正直之士如仇仇,陛下独不为社稷计乎? ”疏入,魏忠贤大怒,谋廷杖之。 韩爌力救,乃夺俸一年。 既而杨涟劾忠贤,被旨谯让。 尊素愤,抗疏继之,略言:“天下有政归近幸,威福旁移,而世界清明者乎? 天下有中外汹汹,无不欲食其肉,而可置之左右者乎? 陛下必以为曲谨可用,不知不小曲谨,不大无忌;必以为惟吾驾驭,不知不可驾驭,则不可收拾矣。 陛下登极以来,公卿台谏累累罢归,致在位者无固志。 不于此称孤立,乃以去一近侍为孤立耶? 今忠贤不法状,廷臣已发露无余,陛下若不早断,彼形见势穷,复何顾忌。 忠贤必不肯收其已纵之缰,而净涤其肠胃;忠贤之私人,必不肯回其已往之棹,而默消其冰山。 始犹与士大夫为仇,继将以至尊为注。 柴栅既固,毒螫谁何? 不惟台谏折之不足,即干戈取之亦难矣。 ”忠贤得疏愈恨。 万燝既廷杖,又欲杖御史林汝翥,诸言官诣阁争之。 小珰数百人拥入阁中,攘臂肆骂,诸阁臣俯首不敢语。 尊素厉声曰:“内阁丝纶地,即司礼非奉诏不敢至,若辈无礼至此! ”乃稍稍散去。 无何,燝以创重卒。 尊素上言:“律例,非叛逆十恶无死法。 今以披肝沥胆之忠臣,竟殒于磨牙砺齿之凶竖。 此辈必欣欣相告,吾侪借天子威柄,可鞭笞百僚。 后世有秉董狐笔,继朱子《纲目》者,书曰‘某月某日,郎中万燝以言事廷杖死’,岂不上累圣德哉! 进廷杖之说者,必曰祖制,不知二正之世,王振、刘瑾为之;世祖、神宗之朝,张璁、严嵩、张居正为之。 奸人欲有所逞,惮忠臣义士掣其肘,必借廷杖以快其私,使人主蒙拒谏之名,己受乘权之实,而仁贤且有抱蔓之形。 于是乎为所欲为,莫有顾忌,而祸即移之国家。 燝今已矣,辱士杀士,渐不可开。 乞复故官,破格赐恤,俾遗孤得扶榇还乡,燝死且不朽。 ”疏入,益忤忠贤意。 八月,河南进玉玺。 忠贤欲侈其事,命由大明门进,行受玺礼,百僚表贺。 尊素上言:“昔宋哲宗得玺,蔡确等竞言祥瑞,改年元符,宋祚卒不竞。 本朝弘治时,陕西献玉玺,止令取进,给赏五金。 此祖宗故事,宜从。 ”事获中止。 五年春,遣视陕西茶马。 甫出都,逆党曹钦程劾其专击善类,助高攀龙、魏大中虐焰,遂削籍。 尊素謇谔敢言,尤有深识远虑。 初入台,邹元标实援之,即进规曰:“都门非讲学地,徐文贞已丛议于前矣。 ”元标不能用。 杨涟将击忠贤,魏大中以告,尊素曰:“除君侧者,必有内援。 杨公有之乎? 一不中,吾侪无噍类矣。 ”万景死,尊素讽涟去,涟不从,卒及于祸。 大中将劾魏广微,尊素曰:“广微,小人之包羞者也,攻之急,则挺而走险矣。 ”大中不从,广微益合于忠贤,以兴大难。 是时,东林盈朝,自以乡里分朋党。 江西章允儒、陈良训与大中有隙,而大中欲驳尚书南师仲恤典,秦人亦多不悦。 尊素急言于大中,止之。 最后,山西尹同皋、潘云翼欲用其座主郭尚友为山西巡抚,大中以尚友数问遗朝贵,执不可。 尊素引杜征南数遗洛中贵要为言,大中卒不可,议用谢应祥,难端遂作。 汪文言初下狱,忠贤即欲罗织诸人。 已,知为尊素所解,恨甚。 其党亦以尊素多智虑,欲杀之。 会吴中讹言尊素欲效杨一清诛刘瑾,用李实为张永,授以秘计。 忠贤大惧,遣刺事者至吴中凡四辈。 侍郎乌程沈演家居,奏记忠贤曰:“事有迹矣。 ”于是日遣使谯诃实,取其空印白疏,入尊素等七人姓名,遂被逮。 使者至苏州,适城中击杀逮周顺昌旗尉,其城外人并击逮尊素者。 逮者失驾帖,不敢至。 尊素闻,即囚服诣吏,自投诏狱。 许显纯、崔应元搒掠备至,勒赃二千八百,五日一追比。 已,知狱卒将害己,叩首谢君父,赋诗一章,遂死,时六年闰六月朔日也,年四十三。 崇祯初,赠太仆卿,任一子。 福王时,追谥忠端。 李应升,字仲达,江阴人。 万历四十四年进士。 授南康推官。 出无辜十九人于死,置大猾数人重辟。 士民服其公廉,为之谣曰:“前林后李,清和无比。 ”林谓晋江林学曾,卒官南京户部侍郎,以清慎著称者也。 九江、南康间有柯、陈二大族,相传陈友谅苗裔,负固强梗,尝拒捕,有司议兵之。 应升单骑往谕,皆叩头听命,出所匿罪人,一方以定。 天启二年,征授御史,谒假归。 明年秋,还朝。 时天子暗弱,庶政怠弛。 应升上疏曰:“方今辽土沦没,黔、蜀用兵,红夷之焰未息,西部之赏日增;逃兵肆掠于畿辅,穷民待尽于催科。 逗遛习惯,大将畏敌而不敢前;法纪陵夷,骄兵鼓噪而弗能问。 在在增官,日日会议;覆疏衍为故套,严旨等若空言。 陛下不先振竦精神,发皇志气,群臣孰肯任怨以破情面之世界者? 祖宗有早午晚三朝,犹时御便殿咨访时政。 愿俯纳臣言,奋然力行,天下事尚可为也。 ”报闻。 顷之,复陈时政,略曰:“今天下敝坏极矣,在君臣奋兴而力图之。 陛下振纪纲,则片纸若霆;大臣捐私曲,则千里运掌;台谏任纠弹,则百司饮冰。 今动议增官,为人营窟,纷纭迁徙,名实乖张。 自登、莱增巡抚,而侵冒百余万;增招练监军,而侵冒又十余万。 边关内地,将领如蚁,剥军侵𫗵,又不知几十万。 增置总督,何补塞垣;增置京堂,何裨政事。 枢贰添注矣,孰慷慨以行边;司空添注矣,孰拮据以储备;大将添注矣,只工媒孽而纵逋逃;礼、兵司属添注二三十人矣,谁储边才而精典礼。 滥开边俸,捷径燃灰,则吏治日坏;白衣攘臂,邪人入幕,则奸弁充斥。 臣请断自圣心,一切报罢。 ”又言:“今事下部曹,十九寝阁,宜重申国典,明正将领之罪。 锦衣旗尉,半归权要,宜遣官巡视,如京营之制。 卫官袭职,比试不严,宜申明旧章,无使幸进将校蚕食。 逃军不招,私募乞儿,半分其𫗵,宜力为创惩。 穷民敲扑,号哭满庭,奸吏侵渔,福堂安坐,宜严其法制。 ”时不能用。 俄劾南京都御史王永光庇部郎范得志,颠倒公论,永光寻自引去。 四年正月,疏陈外番、内盗及小人三患,讥切近习,魏忠贤恶之。 已,复疏陈民隐,言有十害宜急除,五反宜急去,帝为戒饬所司。 京师一日地三震,疏请保护圣躬,速停内操。 忠贤领东厂,好用立枷,有重三百斤者,不数日即死,先后死者六七十人。 应升极言宜罢,忠贤大恨。 应升知忠贤必祸国,密草疏列其十六罪,将上,为兄所知,攘其疏毁之,怏怏而止。 杨涟劾忠贤,得严旨,应升愤,即抗疏继之。 中言:“从来奄人之祸,其始莫不有小忠小信以固结主心,根株既深,毒手乃肆。 今陛下明知其罪,曲赐包容。 彼缓则图自全之计,急则作走险之谋。 萧墙之间,能无隐祸? 故忠贤一日不去,则陛下一日不安。 臣为陛下计,莫如听忠贤引退,以全其命;为忠贤计,亦莫若早自引决,以乞帷盖之恩。 不然恶稔贯盈,他日欲保首领,不可得矣。 ”又曰:“君侧不清,安用彼相。 一时宠利有尽,千秋青史难欺。 不欲为刘健、谢迁者,并不能为东阳。 倘画策投欢,不几与焦芳同传耶? ”  时魏广微方深结忠贤,为之谋主,知应升讥己,大恨。 万燝之死也,应升极言廷杖不可再,士气不可折,讥切忠贤辈甚至。 已,代高攀龙草疏劾崔呈秀。 呈秀窘,昏夜款门,长跪乞哀,应升正色固拒,含怒而去。 十月朔,帝庙享颁历,广微后至,为魏大中等所纠。 广微恚,辨疏诋言者。 应升复抗疏论之,且曰:“广微父允贞为言官,得罪辅臣以去,声施至今。 广微奈何比言官路马,斥为此辈? 夫不与此辈为伍者,必别与一辈为缘。 乞陛下戒谕广微,退读父书,保其家声,毋倚三窟,与言官为难,他日庶可见乃父地下。 ”广微益怒,谋之忠贤,将镌秩。 首辅韩爌力救,乃夺禄一年。 其月,赵南星等悉被逐,朝事大变。 明年三月,工部主事曹钦程劾应升护法东林,遂削籍。 忠贤恨未已。 六年三月,假李实劾周起元疏,入应升名。 遂逮下诏狱,酷掠,坐赃三千。 寻于闰六月二日毙之,年甫三十四。 崇祯初,赠太仆卿,录一子。 福王时,追谥忠毅。 万燝,字暗夫,南昌人,兵部侍郎恭孙也。 少好学,砥砺名行。 举万历四十四年进士,授刑部主事。 尝疏论刑狱干和。 天启初元,兵事棘,工部需才,调燝工部营缮主事。 督治九门垣墉,市铜江南,皆勤于其职。 迁虞衡员外郎,司鼓铸。 时庆陵大工未竣,费不赀。 燝知内府废铜山积,可发以助铸,移牒内官监言之。 魏忠贤怒,不发,燝遂具疏以请。 忠贤益怒,假中旨诘责。 燝旋进屯田郎中,督陵务。 其时,忠贤益肆,廷臣杨涟等交击,率被严旨。 燝愤,抗章极论,略言:“人主有政权,有利权,不可委臣下,况刑余寺人哉? 忠贤性狡而贪,胆粗而大,口衔天宪,手握王爵,所好生羽毛,所恶成疮痏。 荫子弟,则一世再世;赉厮养,则千金万金。 毒痡士庶,毙百余人;威加搢绅,空十数署。 一切生杀予夺之权尽为忠贤所窃,陛下犹不觉悟乎? 且忠贤固供事先帝者也,陛下之宠忠贤,亦以忠贤曾供事先帝也。 乃于先帝陵工,略不厝念。 臣尝屡请铜,靳不肯予。 间过香山碧云寺,见忠贤自营坟墓,其规制弘敞,拟于陵寝。 前列生祠,又前建佛宇,璇题耀日,珠网悬星,费金钱几百万。 为己坟墓则如此,为先帝陵寝则如彼,可胜诛哉! 今忠贤已尽窃陛下权,致内廷外朝止知有忠贤,不知有陛下,尚可一日留左右耶? ”疏入,忠贤大怒,矫旨廷杖一百,斥为民。 执政言官论救,皆不听。 当是时,忠贤恶廷臣交章劾己,无所发忿,思借燝立威。 乃命群奄至燝邸,摔而殴之,比至阙下,气息才属。 杖已,绝而复苏。 群奄更肆蹴踏,越四日即卒,时四年七月七日也。 忠贤恨犹不置,罗织其罪,诬以赃贿三百。 燝廉吏,破产乃竣。 崇祯初,赠光禄卿,官其一子。 福王时,谥忠贞。 燝杖死未几,巡城御史福清林汝翥尝笞内侍曹进、傅国兴,忠贤矫旨杖汝翥如燝。 汝翥惧,逃之遵化,自归于巡抚邓渼。 渼以闻,卒杖之。 汝翥起家乡举,知沛县,徐鸿儒攻沛甚急,坚守不下,由此擢御史。 崇祯时,仕至浙江副使。 汝翥虽受杖,幸不死。 而是时,丁干学、夏之令、吴裕中、刘铎、吴怀贤、苏继欧、张汶诸人,皆忤忠贤致死。 干学,浙江山阴人,寄籍京师,官检讨。 天启四年,偕给事中郝土膏典试江西,发策刺忠贤。 忠贤怒,矫旨镌三秩,复除其名。 已,使人诈为校尉往逮,挫辱之,竟愤郁而卒。 崇祯初,赠侍读学士。 之令,光山人。 知攸、歙二县,征授御史。 尝疏论边事,力诋毛文龙不足恃。 忠贤庇文龙,传旨削之令籍,阁臣救免。 及巡皇城,内使冯忠等犯法,劾治之,益为忠贤所衔,崔呈秀亦以事衔之。 遂属御史卓迈劾之令党比熊廷弼,有诏削夺。 顷之,御史倪文焕复劾之令计陷文龙,几误疆事。 遂逮下诏狱,坐赃拷死。 裕中,江夏人。 为顺德知县,征授御史。 大学士丁绍轼陷熊廷弼死,裕中有疏诋绍轼。 忠贤传旨诘裕中为廷弼姻戚,代之报仇,廷杖一百,创重卒。 崇祯初,赐赠荫。 铎,庐陵人。 由刑部郎中为扬州知府。 愤忠贤乱政,作诗书僧扇,有“阴霾国事非”句,侦者得之,闻于忠贤。 倪文焕者,扬州人也,素衔铎,遂嗾忠贤逮治之。 铎雅善忠贤子良卿,事获解,许还故官。 良卿从容问铎:“曩锦衣往逮,索金几何? ”曰:“三千金耳。 ”良卿令锦衣还之。 其人怒,日夜伺铎隙,言铎系狱时,与囚方震孺同谋居间,遂再下狱。 会铎家人有夜醮者,参将张体干诬铎咒诅忠贤,刑部尚书薛贞坐以大辟。 忠贤诛,贞、体干并抵罪,铎赠太仆少卿。 怀贤,休宁人。 由国子监生授内阁中书舍人。 同官傅应升者,忠贤甥也,怀贤遇之无加礼,应升恨之。 杨涟劾忠贤疏出,怀贤书其上曰:“宜如韩魏公治任守忠故事,即时遣戍。 ”又与工部主事吴昌期书,有“事极必反,反正不远”语。 忠贤侦知之,大怒曰:“何物小吏,亦敢谤我! ”遂矫旨下诏狱,坐以结纳汪文言,为左光斗、魏大中鹰犬,拷掠死。 崇祯初,赠工部主事。 继欧,许州人。 历知元氏、真定、柏乡,入为吏部稽勋主事,累迁考功郎中。 将调文选,中旨谓为杨涟私党,削籍归。 时缇骑四出,同里副使孙织锦素附忠贤,遣人怵继欧曰:“逮者至矣。 ”继欧自经死。 崇祯初,赠太常寺卿。 汶,邯郸人。 尚书国彦曾孙也。 由荫叙为后军都督府经历。 尝被酒诋忠贤,下狱拷掠死。 亦获赠恤。 赞曰:自古阉宦之甘心善类者,莫甚于汉、唐之季,然皆仓卒一时,为自救计耳。 魏忠贤之杀诸人也,扬毒焰以快其私,肆无忌惮。 盖主荒政粃之余,公道沦亡,人心败坏,凶气参会,群邪翕谋,故搢绅之祸烈于前古。 诸人之受祸也,酷矣哉! 发布时间:2025-09-23 10:15:21 来源:好再来网 链接:https://www.mknn.cn/guji/103633.html